琶音雨下个不停

这个人什么都没写。

【JDJ无差】凡人皆有得意日

二人年纪还小,强吻事件发生之前的故事,有乔→艾琳娜的描写预警。






乔纳森·乔斯达像钟表的指针,一天中只有一个时刻直立着,其余时间都头重脚轻。


这就是那个直立的时刻······



她很特别。


雨后的草皮下容易积水,表面上看还是那块草地,内里其实已经泥泞的下不去脚。每一个湿软的脚印踩下去都噗噗啪啪的响,泥水混合鲜草的味道弄脏鞋袜的话可能会挨骂。


我一点也不为这不可避免的责骂难过,玛丽会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收起缀满泥点的鞋子,让干净袜子暖烘烘地等我。就这样,一次次“不可避免”消弭在短暂的对视中,如果此时只有我,如果也没有别人看着她,她的眼睛会笑一下。


不对……我还是难过的。难过在责骂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好多次。


我即将脱离这份沉重的引力,因为她,艾琳娜,在远远地向我招手。我一脚一个草窝跑过去,反复陷进泥潭,直到她的目光将我拔起。


我们找了个干燥、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下,阳光和她的发色一样笼罩在她的肩膀,也照晒着我们之间的一小块草地。


因此艾琳娜在我的回忆中总是周身弥散着金色的光辉,是稻草的颜色,想到她能让我从利物浦湿冷的每一天中解放片刻。


秒针在前进的同时帮他倒数,喀、喀、喀、喀、喀、喀······


他很特别。


乔纳森·乔斯达和我认识的大多数男生不一样,尤其和他家那个新来的兄弟大为不同。他在身板还撑不起正义感的时候帮我解围,虽然当时看起来更像是义无反顾地挨揍。他已经比很多将“绅士”挂在嘴边的人更接近绅士了。


但他还小,他靠近我不全是出于自愿。他的头顶盘桓着一个幽灵,幽灵在他家中作祟,甚至抢走了他仅有的爸爸。所以乔纳森是被推出去的,当时我恰好在外面,被几个只知道抢玩具的男生围攻。


他看向我的时候连眼白也在注视着我,孩童般的专注让我很难把他自行赋予我的光环拿掉,这相当于戳破他梦的延续。我们并排坐在为数不多的干草皮上,正如两列并排开动的蒸汽火车,在某些因素的作用下我们的时刻表曾短暂地趋于一致,但铁轨笔直地向前伸去,我们各自的幽灵就在下一站。他看向我的时候也在看向一根金色的稻草,然而不受待见的医生的女儿除了坐在草皮上静止地滑行哪也去不了。


我们都还太小了,也太无力了。我靠近他也不全是出于自愿,另一个孤独的气息不用鼻子也闻得到。




1880年,乔斯达府多了个意义特殊的日子——乔斯达爵士养子的生日,具体日期是这位伦敦来的金发小少爷自己决定的。迪奥·布兰度极富教养,学东西很快,像亲生儿子一样体恤早年丧妻的乔斯达爵士,说自己的生日在乔斯达夫人忌日的后一天是个温情的巧合,悲伤已经足够多了,为了我开心起来吧,父亲。


乔乔也是。他的目光从乔斯达爵士身旁发出,越过厚重书桌让漆的油亮的桌面,掉在乔斯达府真正的小少爷乔纳森的肩膀上往下压了压。


次日,乔纳森因为留下一长串泥水做的脚印受到了应有的责罚。那个时候迪奥少爷在花房喝茶看书,乔斯达爵士吩咐过要待他如同对待乔乔,所以玛丽琳在奉茶之余提前备好毛毯,乔乔有时会在乔斯达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花房里睡上一会儿。




看,曾经拥有一切的乔乔,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乔斯达爵士做了十四年的鳏夫,乔纳森今年也十四岁了,他仍能察觉到亡妻的灵魂飘过书房上空的片刻。那是当然的啦,他常常取阅的那几本书后面有个小隔间,拉开是法国制造的机械小鸭子,雅克·沃康松的手笔,他周游欧洲各国时带回来的纪念品,送给一位那时还不是乔斯达夫人的淑女小姐。


乔乔还没来得及见见母亲就长大了,父亲一度让这个事实折磨得心力交瘁,但他爱乔乔胜过一切,儿子金色的笑脸似乎可以照亮一片废墟,所以他加倍奉献出的爱溢出了,溢出来变成乔乔胸中暂时还未成形的美德。但这些美德错过了最佳雕刻时间——也许要从一出生起,远近闻名的绅士乔治·乔斯达十四岁的独生子几乎没有餐桌礼仪这件事说出去可是会被笑话的。乔纳森小狗一般的吃相曾是他的某种慰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做一名绅士要付出多少努力,人不仅要当石块还要当自己的工匠,雕刻的过程不会比清醒状态下被医生开肠破肚更轻松。


不过小狗只能是小狗,乔乔,就像丹尼只能当你的玩伴,不能做你交换思想互相扶持的朋友一样。与你同龄的迪奥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希望你从他身上看到的不仅是意外被踢伤的丹尼,还有洞察力和上进心。他虽出身贫民窟,但拥有不在你之下的意志,他甚至比你更坚韧些,父亲死后从未见他悲伤过——这一点或许要怪我从不节制你为母亲流眼泪。迪奥的父亲是我和你的救命恩人,无论他有什么缺点——实际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和你都应该感恩那个十四年前马车掉落山崖的夜晚没有把所有乔斯达家的人都带走,这也是我一见到迪奥就下定决心收养他的理由。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即使仅有自己一人也要当仁不让——这是绅士的品格,你已经拥有它了。我希望你能像丹尼保护你那么勇敢,拿起刻刀,与懒惰和自满构成的边角料作斗争,从稚嫩的身体里雕刻出一位成熟的绅士来吧!


自小狗一样的乔纳森有了同龄人作对照,乔斯达爵士对着镜子像念书一样念出一行行小狗的笨拙和幼稚。他和夫人亲手种下的幼嫩花苗,要被移栽到花房外面去了,自己面对一些不讲理但生命力旺盛的杂草。


迪奥的生日是一个阶段性胜利。即使头一天刚去过墓园,乔斯达爵士在晚饭时仍喜悦难掩:一向从容自若的养子收到礼物后打碎——其实是捏碎了一个酒杯,葡萄酒染红了碎片和桌布下枉顾绅士礼仪打颤的腿。情难自抑的时刻往往是最真诚的,正如乔斯达爵士分外喜欢夫人少女时期捧着机械小鸭子开怀大笑的模样,那条躺在礼物盒里的玫红色裙子一定触到了金发少年的心。更别说裙子这个主意是乔乔提出来的,他观察到迪奥曾在古董店橱窗前和那位玫红色的女士无声地交谈着。十来岁的年纪,辗转各处投奔了陌生人,住下数月没有一封家信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另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试图从玻璃那一侧引起回忆的物件中得到安慰。标签上价格已经超过了小少爷手头所有钱的总和,但他仍为兄弟着想,向已经转向严厉的父亲低下头来描绘孤儿收到来自“父亲”的、象征着母亲的礼物会是怎样的神情。乔治·乔斯达没法不动容,他深知先前因为一些误会男孩子间的矛盾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又在身体快速发育容易冲动争强好胜的年岁,府邸之外也有不和的传闻。但放下成见永远是第一步,这一步居然来自他日日敲打的乔乔,他的欣慰甚至超过了对迪奥的同情,化成烛火旁和蔼包容的父亲模样,爵士的口唇虽藏在胡子下面,餐桌上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迪奥与乔斯达家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真是好事一桩,或者说两件吧。


还是说三件吧。




此时有个人正因为受到了空气中多余的表彰而捏了一把汗,他一点也不平静,还好兄弟收到礼物后的反应已经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性情大变让他耿耿于怀的父亲,至于现实中迪奥是什么表情他已经无暇顾及······


大功臣乔纳森藏在烛火后面,忘了向父亲抗议同为餐桌上有失风度为何不惩罚迪奥,忘了和救命稻草相同颜色的艾琳娜,忘了错过帮他掩盖脚印的女仆玛丽。他全身心地飘去墓园某处的十字架,幽灵一样忏悔着自己的不纯粹:他确实看到了橱窗前的迪奥,但他更关心如何“修复”自己和父亲之间突然疏远起来的关系。严厉起来的乔斯达爵士眼里只有迪奥,和所有方面都不如迪奥的乔乔,或许真如迪奥私下对他说的一样:他是个没朋友的蠢货。洞察力和上进心,两样本应该迟些在他身上长出的优点,在重重忧虑下像隐疾一样发作了:他得引起父亲的注意,讨来父亲的欢心,做回乔斯达家名副其实的少爷。这样被流言蛊惑的朋友也会回来重修旧好,迪奥不敢再向他耀武扬威,父亲的笑容和注视也会回来——一切都回到迪奥来之前的样子。那会多好啊,


那会多好啊,妈妈······


得偿所愿之后他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像母亲一样无条件地爱他了。在父亲的期许面前,他身上永远贴着价格标签,需要时时与迪奥一较高下,此外胜不能骄败不能馁,那是为绅士所不齿的。可他又不是绅士,现在还不是呢,不能跑去母亲怀里大哭一场吗?哦······他已经在了,他昨天就在,今天的眼泪似乎要和手中曾无意抓住的幸福一起流干了。蒸发掉体内的软弱,乔纳森·乔斯达将迎来沉默寡言的青春期。如果母亲还在世可能会觉得他冷硬了些,但没有什么比雨中母亲的墓碑更冷硬的东西了,至于那位玫红色女士背后的阴影待他更勇敢些之后会亲自向父亲忏悔,向乔纳森和迪奥的父亲请求原谅。


在他还没有想太多向艾琳娜讲起那条让迪奥驻足片刻的裙子时,她温和地猜测那条裙子或许有什么特殊意义,乔乔只能想到迪奥可能有了喜欢的人,想买来送给她。如果艾琳娜捂着嘴笑那就是在笑他笨,但他一点也不讨厌,他知道她没有恶意。


后来书桌上被目光抚摸过千万次的母亲的小像经历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将他脑海中的“那条裙子”变成了“一位玫红色的女士”。




玫红色的女士张开双臂,从盒子里飞出来,扑了个空。




价格不菲的古董长裙让人揪着缀满珍珠色小花的领口扯到了地下,玫红色的女士正如迪奥·布兰度操劳过度的母亲死前一样一声不吭,那个时候他那不成器的老子还在发酒疯呢。


这种蠢货才能想出的主意当然只有乔乔这个蠢货才能想出来了,裙子的事他不说老乔治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风让这老头大发善心买了条他不知道的裙子呢?哈哈,当然是乔乔,在偷看找他把柄的乔乔,蠢货,白痴,真好笑啊、他是怎么说服老乔治买下这个的?卖惨?装哭?难道是学会了搅弄是非吗?究极的蠢货——乔纳森·乔斯达,我还以为你会更正直些呢乔乔······让人抢走一切终于开始发疯了是吗?绅士可不能发疯啊乔乔,平时考低分“绅士”你倒是记得挂在嘴边,你和你的蠢狗一样只会弄脏我的鞋底,向愚蠢得不相上下的老乔治摇尾乞怜只会显得你下贱啊乔乔,被我一点小把戏蒙在鼓里的烂好人有什么顺从的必要吗,还是说你竟软弱到只会躲进女人的怀抱?


你一向如此,乔乔,总以为会有谁来为你主持公道。


玛丽·乔斯达死了你就去找一个替代品,别有用心地利用着那个无知女佣对你身份的忌惮,“绅士”怎么能向弱者寻求庇护呢乔乔,她帮你躲过一两次灾厄的理由无非你们父子两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罢了。你看着她的眼睛叫出了幽灵的名字,智力不足正直有余的乔纳森·乔斯达原来这么早就学会说谎了,有趣,但更有趣的还在后面——她并没有在特意关心你,谁是少爷她关心谁,及时擦净地板或者替你洗鞋是她分内的工作,鲁莽的乔乔只是在给她增加工作量,你只是留下了一串兴高采烈的脚印,玛丽琳在暗暗叫苦不迭呢:没教养的东西,净知道给人添麻烦!


你那群和你蠢得不相上下的朋友离开你就去找一个替代品,那个糊涂医生的女儿对吧。你想让一个默默忍受蠢货欺负的女人安慰你?她怎么安慰你,乔乔,她连自己的玩具都守不住。你又是怎么把男子汉这个词抛到脑后,让一个女孩儿和你坐在湿冷泥泞的草堆里约会的?乔纳森,用你那不甚灵光的脑袋好好想想吧,她干嘛不回家躺在干燥暖和的床铺上去呢,回到她杀人犯父亲的身边哭哭啼啼,总好过待在一个同龄傻小子身边瑟瑟发抖——你和你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前朋友们有什么区别,光站在那就很“吓人”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戴着乔斯达家的昂贵狗牌。一条狗赶走了另一条狗,对刚被狗追过的兔子来说情况不会有什么不同。


另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虽然对你尚未和肌肉一同发育的脑子来说还是太早了:老乔治并没有偏心于我。这一点是没道理的,我做的一切都比你好太多了,我从未得到应得的那份之外的褒奖。我比你聪明的多,且擅于交际,但这就是乔斯达家给十四岁养子的生日礼物:一条完全他妈的和我不相干的、裙子。打开盒子的瞬间我几乎以为这是有钱人高调的羞辱,然而事实还要更过分:有钱人自以为是且泛滥成灾的同理心。在同情我之前,先同情自己和你父亲那一脸的蠢样吧,除了不了解事情原委的人没有人在感动。我不仅要出于礼仪接受,还要感谢你们,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我要感谢你什么?谢谢你用也许被狠狠摔过的脑袋因为嫉妒揣测我的一举一动,以为抓到我的“软肋”而做出反击?




乔乔,你该不会在该死的那天之前就先活活蠢死吧。




迪奥·布兰度从出现第一天就那么不怀好意,像是唐突中把一本刚开始写的书翻到结尾,坏人在第一幕就大方地卸下了脸上的油彩;像一只没完全学会变人的老鼠,再优秀的裁缝也裁不出一条装尾巴的裤管;像······一场日夜不分的噩梦,让人分不清正在下的是楼梯还是窗台。要描述乔纳森·乔斯达全部反着来一遍就好了,注意题头要加大加粗一个“蠢”字,也可以译为“天真”之类的什么。显而易见,一些乔纳森做不出来的事情是最容易让他自己受伤的,参透了这一点的迪奥跨过胡乱盛开的裙摆,奄奄一息的玫红色女士看着他的背影断了气。


古老建筑和贫民窟又一次将伦敦喂养成人,它刚才还把玩着蒸汽机,转眼间就要砍掉自己的脚了:解散救济院、变卖图书馆——为了更宽的道路和火车站,为了日不落帝国的未来——象征打败异教的哥特尖顶、新的广场、办公楼,显然,它长出了新的脚。马尔萨斯提出新的生存法则与之适配:穷人不要生孩子。但贫民窟已经被贫民窟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个贫民窟,生下来了,孩子像城中老鼠一样乱窜,危机四伏的贫民窟外暗藏杀意。在贫穷面前,无论自然还是人类同胞都显得恶意满满,虽然长远来看安置性住房很快就会建起,保护与改造并存。不过在一切好起来之前总有人要被“优化”掉,落后的生产力,落后的思想,落后的道德,盖在谁的身上谁就变为尘埃,新的生存法则会指引一个方向,中途也许会进化出一种与时代更相匹配的、更简约的道德。


日不落帝国,开始需要一个新太阳了


乔纳森的眼中即将升起一轮太阳,这太阳是个火球,火球佩戴着高温的日冕,日冕边缘将如烫红的钢针一般刺穿一些不设防的心灵。

这也许要怪乔斯达爵士在他心中太有分量,即使父亲不再无条件地爱他,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总是能消融开一点结了冰的心,更别说那时时唤过他和他母亲名字的嗓音吐露了些以绅士的标准看已是接近“滚烫”的心声,价格标签变得可以原谅了,至少他在书房直视父亲双眼的当下心甘情愿作了让步,甚至允许某种有药可医但只能靠麻木度日的伤害再深一点。他还不知道解药在哪里,也许就在眼前,也许已经让未曾谋面的母亲永远地带走了。

阖上书房的门,他松了口气。提议买礼物的好心不全是假的,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迎合父亲的心思,他总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拿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坏而收走他应得的好,同样的,也会做好一切与坏抗争的准备。一楼门厅中央的女神像是乔斯达家的象征,象征慈爱的女神为什么手握长枪,他到今天才理解。

他得强硬起来,二楼的走廊很长,足够让他给饱浸泪水的心披上一件衣裳。餐桌上从泪腺倒灌进胸口的一切,他能小心翼翼地捧起来一些了,个中变化等入梦时再告诉母亲······还是告诉她吧,也许这又不符合绅士准则的某条某款了,但他“长久”的苦闷得到了短暂的圆融这一点,可喜可贺。


他的房间门开着,似乎有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踏、踏、踏、踏。

来者是隐形的么?

踏、踏,踏。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有人带走了他的母亲。


他像灵感爆发了一样,双脚咚咚咚敲着地板向某个方向大步行进,似乎已经抓住了不可见之人的尾巴,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露台,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一定是一个不惊动别人、能独处、还能搞点破坏的地方。他谁也没看见,只是闻到了点味道,心脏代他呛咳起来,史无前例的灵感让他在一瞬间见微知著,描绘出那暂未得见的火光:

夜里一轮地平线上的太阳,是个火球,戴着高温的日冕,日冕边缘如烫红的钢针一般戳刺着一旁带来“太阳”的使者的影子。玛丽·乔斯达在火光中微笑着,如果她还能坐在壁炉边也会这样笑的,只是这一次她当了柴草,把自己圈在火焰做的围栏里面,做母亲的把乔乔从自己身边赶出去了。


“你根本不会侮辱人。来,让我好好教教你。”


迪奥的金发镀了一层金光,如果邪恶也会发光,他此时简直是黑夜中的太阳。两个太阳是那么刺眼,乔纳森留背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妈妈的肖像,我还有很多。”


典型的败者发言,言下之意好像是“有本事你接着烧啊”,竭力散发着所谓“坚强”的气味。贫民窟出身的人通常嗅觉灵敏,闻出权势的等级这种小事不在话下,此外任何阴暗、破碎之物也难逃法眼,一个不纯粹的念头抑或一颗还没捧起就打碎的心都是那么好懂。乔纳森·乔斯达或许真是个天生的绅士,但他能从他身上一眼看出许多破绽,并用父亲做不到的方式和角度狠狠拳击,身心上胖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妈妈的肖像,我还有很多。当然了,乔乔,她还活着的时候一定比肖像上更美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心力财力,不就是乔斯达家的人喜欢做的事情吗?

妈妈的肖像,我还有很多。没问题,乔乔,继续跑去女人的怀抱里哭吧,虽然她已经死了,还是每天被你的哭声吵到睡不着觉。

妈妈的肖像,我还有很多。不用谢,乔乔,我帮她睡了个好觉,如果你终于敢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拿出来另一幅肖像,相信我,你会在该见到她的地方看见她。这是你要求的,不是吗?

玛丽·乔斯达的脖子被烧断了,留下无法消褪的黑疤,迪奥从火中取出一片女人的残肢,胳膊的残片烫伤了他的两根手指,这种欲扬先抑的痛感让他想起玫红色女士和她代表的某位根本不可能穿得起那条裙子的贫苦妇人,她们在他臂弯中倒下的样子是那么相似。达利欧·布兰度当掉妈妈的玫红色裙子去买酒喝时,他曾有过乔乔目睹刚才的火灾时的心痛。脐带的另一头彻底空空如也了,在贫民窟他绞尽脑汁赢来一餐饭,脑袋却被按进盛有食物的餐盘里,应该有谁来关心关心他的。所有人的人生中都多少有一些让人觉得自己罪不至此的时刻,自作自受的道理让自艾自怜暂时击倒,拥有相似处境的人这才突破一切成见站在天平两端,称量悲戚的轻重和大小。

容易称量,很难比较,像是两座高山上的旅人向浓雾里匆匆一瞥,各自又要背着行囊踽踽独行了。即使在耳聋目盲的当下,来自山那边的消息也有振奋人心的力量,当然,如果是好人的心就更好了。

好人应该还在独自心伤呢吧?利物浦在为他下雨呢。

利物浦每天都在下雨,所以大好人乔乔的伤心是日复一日咯?

也许,有时候甚至比雨来的还要勤些。


之前入秋夜长了起来,阴雨连绵中的某天白日难得一见的太阳降临了乔纳森坐着的窗台,那是个伸出去一臂长、平日女佣踩着小凳探出身擦洗的台面,很普通,很结实、应该吧,反正他没掉下去。老乔治正为乔乔无故缺课大为光火,我呢随便编了个理由帮忙添了一把柴——拳击比赛输了很难过,这不算造谣啊,事实如此。他的愤怒还是关心什么的吧,驱使着府中上下乱成一窝蜂,四处叮咬没人应答的房间。

我没看见他,是谁看见他坐在危险的地方不答话慌里慌张地碰到了我,我才看见他。那天阳光不错,可惜让一个蠢货的背挡住了一大半,他不用踩凳子也上的去。所以有什么问题,我靠近他,为了晒晒难得的二手阳光,随意斜靠在窗边、墙壁内侧的嵌板上。太容易了,我看看他,他看看空中,空中有鸟,真是只听话的鸟,居然还没飞走。

乔纳森双臂平举,随风向倾斜。

蠢人的大脑总是不可细究,多看一眼都是折磨。我向外张望:原先鸟站立的地方是某个建筑物屋顶的旗杆,小旗子自以为是地上下翻飞,用于标示的物品都结实耐用,它一时半会儿——下辈子就能飞走了。

砰。我想象了一下乔乔飞奔去迎接乔斯达夫人的惨状,也许下下次就是一家三口团聚了。

他顶在肩膀上的脑袋抖了一下,似乎冥冥之中被碰巧路过的天使刺痛,意识到和一个不惜烧毁已故亲人遗物来刺激他的人待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有多不理智,也可能大发善心的乔乔仍留有一丝人性本善的残念,对着让母亲体味到二次死亡的刽子手也放心交出后背,静静等着最后一推。

他的后背出了点汗,让太阳晒出来的,并不是将死之人的下颌抵上镰刀的刀锋时,该有的冷汗。

也就是说他不害怕,也可以说无知者无畏,他大概以为从这里跳下去和母亲生下一个婴儿一样轻松。蜂群闻着味儿来找他了,还在走廊另一头就听得到若干双鞋和手杖正笃笃而来。所以这是我的选择,我将左手贴上他的后背,似在轻微地安慰。不设防的乔乔,脆弱的乔乔,“坚强”的乔乔,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乔乔都坐在这里接受我的审判,我是个很好的法官,达利欧·布兰度曾被我判罚罪有应得的死刑;乔治·乔斯达将在合适的时间收到同理心泛滥的反噬。

乔纳森·乔斯达,我的犯人,同时坐在窗边审判我。


我没想做一个好人。


今年乔斯达府上险些多出第三个特殊的日子,多亏了养子迪奥,郁郁数日的乔纳森少爷只是在一个大晴天发了一场烧,整整一天他合情合理地避不见人。乔斯达爵士爱子心切,一时也顾不上绅士的品格,给学业生活接连受挫的儿子借拳击比赛败北之名放了天假,给另一个他能想到的、最隆重的感谢。

有个理由之后,做事总是容易些,好比假笑,其实是所有曾开怀大笑过的脸长出的。

乔纳森生病了,没人去请医生,医生的女儿曾远远地打探,小小的关心在利物浦的雨里远远的熄灭了。他不能再逃去任何地方,包括艾琳娜身边那一小方金灿灿的干草,还有火光里母亲温暖的怀抱,即使是全心全意照顾他长大的父亲,也不能耳聪目明制裁迪奥的罪恶。谁都不能做他手中的长枪,除非他自己磨炼出一把,那枪尖也并非需要锐利异常,他的眼已经看得足够清晰,况且,那邪恶也并非刀枪不入。有一瞬,他透过自己的伤口看到了别人灵魂的裂隙,如果他也有的话。聪明与鲁钝,高尚与卑贱,慈悲与残忍,在那一瞬流转起来,好像货币一样流通,买卖盈亏阴晴圆缺,幽灵一样盘桓在乔斯达府上方,也许也在伦敦上方?


迪奥“生日”那天,乔纳森要主动出击。

至于艾琳娜·班德鲁顿······会有人照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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